黑白silva

觑见朝阳,叩问天堂,在你的文字间觅得希望。
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第一朵盛放的吊钟海棠。
——致我的白月光太太夜娘

【短篇】咳(三日鹤)

*难产了好久才搞出来的一篇,be,角色死亡有

*本来是个蛮喜欢的脑洞,然而现在只觉得自己写的……惨不忍睹……

*嘛……憋了这么多天都没能写得再好一点,所以大概不会认真修了,大家看得开心就好,新年快乐~

 

——正文——

 

 

 

00.

 

您还好吗?

坐在他对面的医生收起了桌上的器械,随手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他的语气是中规中矩的礼貌和疏离,不咸不淡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讽刺与怜悯。

他静静地抬起头,在对方探究的眼神中沉默了片刻,又再度低下头缄口不言。医生面对他少之又少的反应毫无芥蒂,只微微耸耸肩便没有再将视线投向他,自顾自进行了所谓的交流。

您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先生。说到这里时医生低低嗤笑了一声。这段时间恢复得很好,不过保险考虑,还是麻烦您在病房里多待一段时间,我们很快就会批准您出院了。

出院二字给予了他些许刺激,因而他再度以怔怔的目光回应了对方,依然是原本如死水一般茫然无措的模样,成功换得了医生的轻声叹息。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委屈您的。如果您觉得太过无聊,可以打开两侧的对讲机,和您左右两个病房的其他病人随意谈谈。

他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安装于惨白墙壁上的对讲机,微微颔首算作理解。医生便收拾好医疗箱后站起身,简单地以微笑作为了最后应答。

那么,请好好休息吧,先生。

 

 

 

01.

 

他摁下左侧的对讲机按钮。

嘈杂的雪花音之后是一个人深深的咳嗽声,一次次以强烈的气流震动着话筒。男人稍带磁性却又略显低弱的声线以断断续续的方式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莫名的熟悉感,几乎让他以为对方干呕出了鲜红的粘液。

您好,先生。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进行了问候。

您好。男人的咳嗽停顿了一瞬,声音中居然还带上了一丝礼貌的笑意。抱歉……我的身体,咳、状况不是很好,可能交流起来,咳咳、有些困难……让您见笑了。

额外的话在他的嘴边停留了良久,最终还是没能顺畅地说出。他换了一种稍显温和的声线,小心翼翼地询问过对方的病情。所幸男人能与外界交流的愉快心情似乎并未因咳嗽而弥散,他以随意的语气开启了其他轻松的话题,迅速将稍显凝固的气氛调整了回来。

男人聊起了自己的经历,他是贵族家庭出身,凭借着自己的显赫家世和优秀表现年纪轻轻就成为了警署的一名警部,在整个警界都是风光无限的后继者,还被上级委派为一个地下杀手集团歼灭计划的负责人。

而他也不负众望,接受任务之后很快便筹备人马,设计了相当缜密的围剿计划,很快便开始收割集团的一部分犯罪分子,虽然没能直捣组织内部,但依然成果显著,让这个昔日跳梁跋扈的集团一时慌了手脚,四处飞窜躲避追查。

而在其后的某一次收网行动中,由于下属的行动提前打草惊蛇,使得该组织的成员率先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竟随手绑架了几名普通民众作为筹码,威胁他们立刻撤走放这些杀手一条生路。

男人当时本就在现场进行指挥,亲眼目睹了一切、并在权衡利弊之后,只能吩咐下属让开一条通道,眼睁睁看着穷凶恶极的罪徒逃离了现场。

万幸的是,警察沿着他们逃跑的路线追过去,虽然没能再度获得杀人集团的具体行踪,但却在城市郊外的破旧院落找寻到了被绑架的无辜路人,并将他们顺利解救了出来——而男人如今的恋人,便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是您救了您的恋人吗?他下意识地打断了男人的陈述。

是的。男人的声音中透漏着无可奈何的情绪。一开始,那家伙是个让我很头疼的人质呢,把警察们也认做了绑架他的恶人,只顾挣扎、完全不听我的劝阻和解释,还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小腿,让我和现场的其他警察精疲力尽。

不过最终,男人还是给他后来的恋人解释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为了照顾对方和弥补相关损失,允许对方暂时在他家中养伤,同时请来专门的心理医生,特地进行了一系列的精神疏导。

这一待便是三个月。三个月中,男人虽几度询问他是否已经恢复,催促他思考未来的规划、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却像是被对方赖上了一样没能挣脱麻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霸占着公寓的客房,并在男人出门或是回家时笑容满面地以主人的姿态问好。

然后呢?他禁不住笑出声来,再次发问。

然后,男人的声线忽地格外温柔。他就成为我的恋人了啊。

 

 

 

02.

 

他摁下右侧的对讲机按钮。

短暂的杂音过后,自机器传来的声线显然属于一位年轻的、桀骜不驯的青年,言辞间甚至夹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嚣张。他语速稍快,却因其中的雀跃和欣喜让聆听者也不自觉愉快起来。

你好啊。青年先一步向他打了声招呼。

呃……您、您好,先生。他却怔了怔,略显胆怯地放低了音量。

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找到可以交流的人啊。青年无不感慨地说。说真的,以我现在的工作来说,这可是个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呢。

青年的语调微微上挑,给对讲机另一侧的他缓缓讲述了个人的经历。他竟是地下杀人集团的一名杀手,从小被组织抚养长大、教授了大量的暗杀手段。而他本人由于长时间的监禁与严酷的培养方式,却产生了极其强烈的远离集团的想法,因而时常想方设法地寻找逃跑路线——即便最终所有的尝试都无疾而终,他也未曾放弃这一希望渺小的求生举措。

直到后来,在集团受到警方围剿、形势极端严峻的情况下,青年获得了组织上层的指示,如果能够深入警察内部、杀死策划本次收网行动的总负责人,他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退出集团,重新开始他期待已久的普通人生活。

青年欣然接受了这份委托,并依言伪装成一个由组织绑架、而后又被警方解救的人质,成功住进了他的目标对象家中,并凭借着死缠烂打的举止让目标对象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赖在家中的事实。

于是在之后的时间里,虽然因目标对象相当警惕、青年没能很快找到机会杀死对方,但他仍将自己可以收集到的所有情报上交给了组织、并听从指令安静地潜伏于此、不动声色。

然而唯一使他不安的是,青年的目标对象——警署中令人瞩目的优秀警部有着一双极其美丽的、镶嵌着皎洁新月的眼眸,每当他沉静而温和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时,青年即会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与心悸,如同极其严寒的冰块蓦然坠入心底一般,能让他一瞬间便陷入无法自控的绝望。

时间是因其缓慢而逐渐让人遗忘掉流逝的事物。青年在警部家中居住得越久,他愈发感受到了对方的温柔与体贴,即使最开始他常常由于家务不善、经常受到警部的调侃,但直到两人互相接受了彼此的存在、并因而收获了更加令人依恋的情绪后,他越来越享受于这一份格外美好、平静安和的同居生活。

在晨日的一米阳光与晚间的夜昙馨香、温暖的热牛奶与清凉的水果盘、柔和的亲吻与紧贴的拥抱中,青年用对方大提琴般极具磁性的嗓音,标记了他短暂却异常唯美的一段春夏秋冬。

 

 

 

03.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他轻声问。

左侧的男人缄口不言许久。隔着对讲机,他听见了愈发强烈的咳嗽,以及男人捂着嘴却最终没能成功阻挡的忍痛呻吟声。被震颤的空气中酝酿着令人极度不适的凝重感,他压抑住心头的惊惶,耐心地等待至男人终于逐渐停下了这些举动,沉默片刻,温和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半年的围剿计划里,或许是因为工作强度过高、压力也相当大的关系,我的身体啊……真的是越来越糟糕了。男人语速放缓。即便是按照队友们的要求,控制自己现场指挥与熬夜的次数,我也因为状态不佳而日渐跟不上大家了。

依照计划彻底解决庞大的地下杀人集团之后,男人终于向上司申请了一段时间的休假。前辈们对他的成果赞不绝口,批假更是格外爽快,慷慨地赠给了他一个月的养病期限,而他共事多年的同伴也在临走前叮嘱关心了许久,才终于放他一个人回了家。

男人走至家门口时,房屋一侧的小小院落里,蔚蓝的矢车菊已然盛开,与花园中青葱的绿意交相辉映。漂浮于空气的灰尘将光晕染成淡金色的瀑布,而男人银白发的恋人自台阶飞奔下来扑向他,灿烂明媚的笑容一如和煦骀荡的风,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辉。

然后下一秒,男人的眼前毫无征兆地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04.

 

那么,接下来呢?他小心地询问。

接下来啊……

右侧的青年顿了顿,低低地叹息一声。

接下来,就不算一个好故事了哦。青年故作轻松地笑笑。我的恋人他啊,终于在几个月后完成了手头的任务,却在告假的第一天……便昏倒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匆匆忙忙将男人送至医院、并在护士小姐的好心帮助下完成了一系列手续之后,由于不清楚对方亲友的联系方式,青年不得不独自将男人安置在病房内,坐在床边默默地扫视过男人苍白的脸颊、泛青的嘴唇与手背上刺入的针头。

医生并未自检查中发现任何重病的征兆,给出的诊断也聊胜于无,只将昏迷归罪于过高的压力和长时间不停歇的劳累,并语重心长地提醒他适时劝阻自己的恋人,不要再为了工作而毫不顾惜身体。

青年心不在焉地回应,等待至医生终于结束其冗长的喋喋不休后离开病房,意外地收获了醒来的男人温和的微笑。

于是青年佯作不满地和男人辩论,直到对方神色终于变得无可奈何后,成功说服男人乖乖待在医院内休息,并于男人难得孩子气的语气下选择了留在病房里,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贴身照顾自己的恋人。

那时正值盛夏,医院的后园种满纯白的栀子与浅金的天堂鸟,成片浮动的花海泛起淡而轻柔的甜香。闲暇之余,青年会自丛中悄悄摘下一朵,装饰在男人烫金的书籍封面上,伴着午后慵懒的阳光为恋人捎来一刻微醺时间。

 

 

 

05.

 

抱歉,先生。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男人的陈述。容我询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对讲机另一头的男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嗓音被不间断的咳嗽折磨得略显喑哑,却不减一分从容不迫的理性与气度。

您、咳咳……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您说……您是警部。他沉默了片刻。作为已经抵达这样一个职称的警官,您的防范意识应该高得离谱才是,至少自我保护的能力足以让您远离许多劫难……不是吗?

谢谢夸奖。男人似乎抑制住了喉头的痒意,温和地回答。所以呢,先生?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您会把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曾身陷危险的人带回自己的家中,放任他一直留在您的私人空间内,最终还毫不在意地允许他占据了身边那样重要的一个位置呢?

男人显而易见地愣住,喉间挤出一声因讶异而未能来得及收回的气音,袅袅弥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我……还以为、咳咳……您并不是,那么在乎这些细节的人。男人沉默良久,终于以带着淡淡笑意的语调回应。

是啊……你说的不错,即便身为警部,我理应保护好每一位民众、将他们的安危视为自己的职责,但并不意味着我应该牺牲掉个人的权益或是人身安全,去纵容本就与我毫无关系的他人做出奇怪的行为。

可是您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理性的观点去解释的。我不否认我在那个时候做出了一个看上去匪夷所思的举动,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从来都没有。

说起来,我明明应该告诉您的,其实,那次人质被绑的现场,并非是我和恋人的……第一次相遇哦。

我曾经说过的,我是贵族出身,来自三条——一个延续了几百年依然香火不断的古老家族。虽然身为末子,但因为血统和长期以来的学业表现,我一直是长辈们关注的焦点,也是同龄人中异常瞩目的存在——是的,就像贵族们酷爱收集的藏品中最为名贵的画卷亦或是珠宝,我在三条家的意义,便是以这样一个木偶般的身份,来充当上一辈明争暗斗时三条家致胜的筹码。

而在幼年被家主带去参加一场宴会时,我第一次遇到了我的恋人。

那场宴会由五条家的家主筹办,他与本家家主是故交,而宴会本身的目的是向大家介绍家中后代,因此家主让我一同前往也无可厚非。

一直以来被管教得懂事听话、没有思考权力的我,自然听从了长辈的安排,跟在家主身后充当了人形摆设,一路伴着仆从们礼貌性的问安与鞠躬走入了五条家的庭院。

然后我看见了他——我看见了那个躲在大人身后,抓着对方衣角却又微微偏过头、以好奇的眼神扫视我的男孩。

他纤长的睫毛垂至下眼睑,因浅笑而眯起的缝隙间流淌着一抹鎏金色的明亮。而那个时候晨光初醒,草木葳蕤,顺着骀荡柔和的风,从枝桠间飘落的八重樱在凉薄的空气中微漾,轻轻贴上了他银白的额发。

 

 

 

06.

 

您……真的是从出生开始,就在杀人集团里了吗?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耐不住询问出声。

有什么奇怪的吗?青年反问,声线中带着一丝笑意。其实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而且就算有……身处于这样一个可怕的组织里,我也并不觉得,那些回忆有任何可以储存的地方了。

既然如此。他便开了口,用几乎笃定的语气恶狠狠地回应。您又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令人唾弃的事情呢?

——在原来的杀人集团已经被全员歼灭、您已经重获自由的情况下,为什么您还要……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将您的恋人生生推入死亡的边缘呢?!

从喉咙中嘶吼出最后一个字时,他几乎脱力地跪坐于地面上,只能扶着墙壁下意识加重呼吸。对讲机没了应答,右侧的青年似乎因讶异而丧失了正常的言语功能,任由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反复回漾。

你……

青年的语调间终于再无先前的冷静,仅用一个带着些许颤音的单字,便毫无保留地昭示了他的动摇与挣扎。

原来你……这么敏锐呢。青年苦笑。

是啊……如果组织真的已经覆灭、再也没有人能够干扰我的自由,那么,我根本、根本就没有理由去伤害他一分一毫,或者,我甚至不再有资格,继续以那样不着调的理由留在他的身边……对吧?

可事实不是这样……先生,事实不是那样。

从我自组织那些阴冷潮湿的藏身之所走出来、在我的恋人身边住下、自以为是地试图享受人间的烟火味,我就没有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逃离过曾经的阴影啊!

你以为警察们真的歼灭他们了吗?你以为他们真的已经彻底消失在世上了吗?你以为,那样一个延续了数十年、如同蛆虫一样啃噬过这个国家许许多多城市的集团,真的有那么容易,仅被一个年纪轻轻的警部,花费几个月的时长便可以完美解决掉了吗?!

那些刽子手们、那些曾经将我一步步抚养为杀手的恶魔,从来没有哪一分哪一秒离开过我!他们一直跟着我、一直跟着我,无论是打听警方内部的消息也好、质问我暗杀的细节也罢,他们从来都没有放过我!他们只是躲了起来,在放弃掉成百上千个已经暴露的据点、将组织内所有实力不足的杀手弃之不顾之后,再次逃之夭夭了而已啊!

可是他们无论放弃过多少、丢下过多少包袱,也绝没有、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我的恋人——放弃那个将他们害成如今这番田地、他们最为忌惮与憎恨的人啊!!

所以您明白了吗,无论我怎样努力,怎样拼命地想要摆脱昔日的束缚、让我和他的生活回归正轨,这些残存于我生命中的阴魂不散的黑暗都会将我毫不留情地拖进深渊。他们会戳瞎我的双眼、吞噬我的皮肉、咀嚼我的手脚直至把我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抹痕迹也消耗殆尽。

而这一切,恰好都是他们最擅长的、最期待的、最引以为傲的事啊。

所以我……早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07.

 

您……还是很难受吗?他轻声问。

对讲机那头以从未停歇的咳嗽代替了回答,一次次震颤乃至干呕传来了格外不安的气息。他耐心而忧虑地等待着,任由锥心刺骨的疼痛悄无声息地在脑海中蔓延。

是啊。男人终于稍稍止住,温和地回答。实在抱歉,明明身体都已经这样了,却还强求着您来陪我聊天,我啊……真的是个很容易给他人添麻烦的家伙啊。

那么,如果您一开始就没有轻易地相信您的恋人。他冷不防加重了语气。这一切,分明都不会发生。

男人却没有因为他严肃的语气而有所变化,只轻轻笑出了声,嘶哑的嗓音为大提琴般的声线增添了一丝沉闷。

您说对了呢。男人没有反驳。我就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分明发现了细小的漏洞,却宁愿默默接受所有可能的悲哀结局,也不愿意为之改变一分一毫的、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所以我平静地吃下所有掺杂了慢性毒药的饭菜、饮用每一杯恋人递在我手边的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耗费至现在这副了无希望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从五条家被突然灭族、年幼的孩子全部下落不明、而我义无反顾背叛家族的意愿选择成为一名警察之后,我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被家族视为掌上明珠的、为他们带来无数骄傲的人了。

我从三条家离开,被曾经倚仗的父辈兄长抛弃在身后,独自一人找寻年少时残留在我记忆中的男孩,只是因为……我记得他啊。

从幼时第一次自五条家长辈的身后看见那个银白色的、小小的男孩,看见自树枝飘落的樱花偷偷依恋于他的额发,看见那双鎏金色的、稍稍眯起的漂亮双眼,看见他对我微笑,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他了。

就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人记得他了,我也依然会记得。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在无数个案件中奔波数十载、好不容易爬上警部这个职称,就是为了借着岗位的便利、在人海茫茫中找寻到他的踪迹啊。

所以当我发现、当我终于绝望地发现,无论我怎样努力,我视为珍宝的所有回忆,早已只剩下我一个依然在意着依恋着,而我心目中那个干净而纯粹的男孩、那个完美无瑕的男孩,已经绝不可能、永远也无法再回来的时候,你要我怎么办呢?

当我发现我的努力,早就被残酷的时间冲刷得毫无意义的时候,你要我……怎么办呢?

我早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啊。

 

 

 

08.

 

那……那么,先生,他压抑住心头的不安出声询问。请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男人依旧重复着咳嗽,一声叠过一声,像是要将肺中所有的空气都压榨出去。他如大提琴般沉稳磁性的声线已被喉咙间的瘙痒感夺去,只剩下病入膏肓之人艰难嘶哑的低吼,以及生命流逝时的无助与绝望。

先、先生……?

请——请你、咳,一定要……

男人却突然挣扎着开口,用尽全力安抚已然怔住的他,言语间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似的笑意。

被咳嗽撕扯成一片狼藉的声音在空气中飘忽不定,自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里,他甚至于恍惚间闻到了铁锈般的腥红气息。

一定——咳咳,一定要、幸福……

男人的最后一丝吐息缓缓湮没,随之而来的是重物滑落地面的撞击声。

他愣愣地听至末尾,神色呆滞,目光仍如银针般紧紧钉在小小的对讲机上,直至耳畔再没能传来任何响动。

先生……先生?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怎么了?您的身体……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09.

 

对讲机的那头,再无回音。

 

 

 

10.

 

当他终于近乎疯狂地抡起拳头,恶狠狠砸向墙上两个再也没有任何反应的对讲机时,一直安静的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为近乎凝滞的空气灌注了一丝凉意。

踏入其中的医生依然是最初的穿着,却以相当急躁不安的步伐迅速走至他的身前,死死地按住他的双手。

您在做什么……?医生的语气夹杂着惊慌与怒意。先生,您怎么了,您到底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给了他些微刺激,让他终于将视线从面前的对讲机缓缓移开,直愣愣盯向站在他身边的医生,目光中裹挟着一丝孩子式的茫然无措。

我……

医生也同样凝视着他,良久,将他的手自对讲机上移下来,低低地叹息一声,在白大褂的包内掏出一面小小的镜子,举至他的眼前。

请您先整理一下自己的模样吧,先生。医生淡淡地凝视着他,重新拾回了不紧不慢的语气。您已经彻底恢复,是时候出院了。

他下意识看向那面镜子。

天花板洒落下惨白的灯光,映照出了他凌乱的额发、泛着红血丝的瞳孔和僵硬狰狞的脸颊。他怔怔地盯着镜子,目光木讷近乎失去温度,因心底蓦然袭来的惊愕无法自控地呼吸一滞。

——镜中人有着银白色柔软的头发,以及鎏金色的漂亮双眸。

 

 

 

11.

 

医院外是漫天纷飞的莹白六瓣花,砭骨的冷风穿过大门将冬日的冰凉刺入他的皮肤,引来他无意识的微微寒战。

他抬起头望向昏黑的暗蓝色天幕,鎏金色的双眸蓦地印出了穹顶之上那轮皎洁的弯月。

……鹤——

有谁的声音,自脑海中骤然响起。

记忆如同乍破的银瓶,猛地炸开一地水渍,在安宁的空气中掀起穿堂的刺耳噪音。他慌忙伸出双臂抱紧大脑,右侧身躯跌跌撞撞靠向墙壁,指尖死死地抵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鹤啊……

男人稍带磁性却又略显低弱的声线以断断续续的方式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莫名的熟悉感。

不。

是极其强烈的、几乎让他为之崩溃的熟悉感。

那是他被病房满目的惨白笼罩前,在晨日的一米阳光与晚间的夜昙馨香、温暖的热牛奶与清凉的水果盘、柔和的亲吻与紧贴的拥抱中,唯一用来标记时光的东西。

请——请你、咳,一定要……

惘然若失的记忆深处,男人抵着喉咙跪倒下去,原本整洁干净的昂贵西装粘上了自嘴角涓涓流淌的鲜红液体。不曾停下的咳嗽压榨去了近乎他全部的生命力,而他蜷缩在原地,浑身发颤、汗流浃背。

一定——咳咳,一定要、幸福……

大理石地板在他的目光中渐渐褪去颜色,他猛地坠入一片突如其来的寒潮,冰冷的气息自头顶蓦然弥散至全身,引来了身体无法克制的战栗与脱力。

他像着了魔一般,模仿着记忆中男人的模样逐渐弯下双膝,抵上墙壁缓缓跪倒下去。

“咳咳、咳……咳咳——!!!”

他将右手包裹喉咙,任由瘙痒嘶哑的感受自呼吸道传遍全身,不顾一切地、歇斯底里地干咳出声。

不顾一切地、想要从喉咙中咳出什么东西来。

 

 

 

Fin.

 

 

 

是个不太容易看懂的故事呢……给大家一点提示吧。

从头到尾,这些都只是幻想而已。

对讲机根本没有被真的使用过,两堵墙后面也从来没有什么病友。

这些,全都是一个人的幻想而已。

警察与杀手的这个故事,在他住院以前就已经开始,在他住院以前就已经结束了。

 

(PS:履行诺言回去更《夤夜温柔》的终章去啦~大家之后见哦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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